今年不知为何很早就开始惦念着中秋节。仔细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从夏末开始,便时不时地去亚洲超市买新鲜的落花生做盐水花生的缘故。在我的印象里,小时候去外婆家过中秋节,外婆总是会煮好一大碗盐水花生作为零嘴,放在茶几上。而我一吃盐水花生就容易停不下来,往往是到了开饭时间才发现早已经吃了半饱。其实盐水花生并非单属于中秋节的食物,似乎从盛夏到中秋,它都会时不时会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想来大概也是因为外婆家的一些乡居亲戚,在这个季节,总会带着自家种植的落花生前来看望拜访吧。盐水花生制作简单—只要把花生洗干净,用盐水辅以八角茴香几样简单的香料,放在高压锅里煮个三四十分钟即可;同时又美味营养,所以深得全家人的喜爱。

外公外婆是家族里他们那辈人中名副其实的「大哥大嫂」,虽然他们早年就进城工作,但一直照拂接济着老家的远近亲戚。妈妈回忆起她小时候,就总觉得家里像个「中转站」,亲戚朋友们要进城办事,无论是求医问药、上学工作,还是探门问路、买卖谋生,外婆家总是他们的歇脚补给之处,喘息休整之所……不过到了我在外婆家的那些日子,外公外婆早已退休多年,家里不再像是「中转站」那样人来人往,但还是时不时会碰见不同的客人们,有的只是上门小坐聊天,有的依旧有事拜托他们帮忙。而对于小时候的我而言,记住这些客人在「家族树」中的关系,远没有通过记住他们带来的土产印象深刻。比如有一户亲戚家里是打鱼的,所以她每次来总会带些鱼虾之类的水产,虽然我已经记不起她到底是外公外婆的「谁谁」,但我记得她的样子并且知道她捕鱼的日子早出晚归非常幸苦。还有一位是外婆的妹妹,我唤之为「姨婆」,她在冬季里总会拿一些自己腌制的咸肉来,但有一回她的肉并没有腌透,有一股怪味不说,切开一看竟还长了虫子,着实给我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说回到落花生,立马会想起的是雪珠姨娘,因为每年夏秋季节,她前前后后会来外婆家送好多次自己种植的落花生,特别印象深刻的是其中有一次她家花生的脂肪含量特别高,煮起来的盐水花生漂着厚厚的一层油花,让那时的我暗自惊奇认为这大概就是「鲁花」花生吧(不禁感叹广告的洗脑功力)。除了雪珠姨娘,还有其他亲戚也在夏末秋初前后陆陆续续送来落花生……忽然想起小学课文里有一篇许地山先生所写的《落花生》,那时读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如今再看,那样「矮矮地长在地上,即使果实成熟了也必须挖起来才能看见」,「虽不好看却很有用」,都能让我联想起外公外婆以及那几位和他们保持了一辈子来往的勤劳朴实的农家亲戚。

花落于地下而果生,故名「落花生」,这名字听起来真是蕴藏着强大的生命力。因我最近正好在读李一冰先生的《苏东坡新传》,不免也有些特别的遐思。苏轼虽少年得意,一夕之间名满天下;但此后一生中的绝大多时间,政治的失意和生活的清苦一直如影随形。他一腔淑世热情以及不世才情,却无法在现实里发挥抱负、成立功业。元丰二年那个著名的「乌台诗案」, 苏轼下御史台狱的时间是八月十八日,恰巧也是中秋节附近。如果说乌台诗案的打击与谪居黄州的蹉跎是生命里的一次花落,那么他一生中最为璀璨的艺术果实其实也正悄然酝酿着。

PS: 曾经苏轼为我所熟知的,是「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迈,「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洒脱,「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深情。但如今细读他的传记生平,也特别被他与苏辙二人的手足之情所打动,尤其是「乌台诗案」里他托狱卒带给老弟的《狱中寄子由二首》:

其一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其二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生命中最舍不得的人,真希望我们世世都有成为亲人的缘分……真是让人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