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Great America 跨年之后年初就得了Covid,让我再度感叹生活的出其不意,总是胡萝卜加大棒轮番上阵,终于让人心甘情愿承服于它。确诊的那晚睡得非常不安稳,身体发热,喉咙干哑,鼻子被堵得严严实实却又几次三番地起身擤鼻涕,把那刚升起的一些睡意又赶跑了。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中听着Audible,是那本之前听到一半的《When Breath Becomes Air》。 先前停下的章节,正讲到作者的癌症在药物的治疗下得到了控制,他也在努力地让生活回到得病之前到轨道,一切似乎还是充满着希望。然而,随着故事继续,癌细胞的变异导致了抗药性,并发生转移……真是让人心生无尽的悲伤。

回顾Paul(作者)成长的经历,可谓是一段完美无缺的坦途。他来自一个幸福健康的家庭,父亲是备受尊敬的心外科医生,母亲来自南印度的移民,极度重视子女的教育。在他10岁时,母亲便推荐他阅读乔治奥威尔的《1984》。之后的书单包括大仲马、爱伦·坡、狄更斯、马克·吐温、简·奥斯汀等等。在举家从纽约搬到教育资源贫瘠的亚利桑那之后,母亲甚至加入了校董会,亲自参与教师的选拔和培训。她的努力将一所休学率30%+、升学率几乎为零的学校,转变成一个拥有AP课程、毕业生可以考入哈佛、耶鲁、斯坦福等名校的希望之星。书中讲述成长与母亲的章节,篇幅不长却让人印象深刻且敬佩备至。

高中毕业后,Paul考入了斯坦福,阅读和写作也幸运地从“儿时最亲密的伙伴”,更近一步成为志业上的追求。想来以作者之才智,若一直深耕文字领域必定也能成就一方天地,但对生命之神奇的探索,尤其是对脑科学的深刻迷恋,让这位年轻人迈入了医学大门。在斯坦福获得英语文学和人类生物学双学位后,他远赴英国剑桥大学攻读医学硕士,然后回到美国,在耶鲁大学完成医学博士学位,接着回到斯坦福展开为期六年的神经外科住院医师生涯。

我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Grey’s Anatomy》中的经典场景。手术室的灯光倾泻而下,照在一张张青涩却又带些傲气的脸庞上。前方即将展开的是救死扶伤也自我实现的旅程,怎能不让人引以为傲。但伴随而来的,也是对于精神与身体的残酷考验。作为神经外科住院医师,每天工作从清晨6点开始,直到最后一台手术结束,有时候在手术室里一站就是36小时。每周七天无双休日。于是医学界传言着这样一句话:

“The days are long, but the years are short.”

日子漫长而岁月短暂,年复一年的Residency Program 就在漫长而无情的工作中呼啸而过。不禁感叹要成为一名神经外科医生(Grey’s Anatomy 里面Derek Shepherd的现实版)真的太不容易。

然而,就在六年的住院医师生涯即将结束,即将获得斯坦福神经外科专科医师和教职时,Paul因为难以忍受的身体疼痛就医,最终被诊断患有四期肺癌。在与癌症搏斗了两年后,Paul的生命定格在37岁刚开始的冬天……千山万水走遍,目的地近在咫尺,一切却宛如空气消散无踪迹。命运的无常有时候太过残酷。这位天赋异禀、勤勉有成、即将在事业上大展宏图并展开美好生活的年轻人,竟就被这可怕的小概率所击中了(35岁以下、不吸烟、无家族病史的男性患四期肺癌的概率仅为0.9%,35-55岁则为8.8%)。

Paul的医生将病因归结为年龄和长期高强度的工作。这样的结论着实令人黯然神伤。如果Paul能少一些对事业的追求和对患者的用心,是否就不会得病呢?如果在治疗期间他能彻底放下成为神经外科医生的执念,不返回医院工作,病情是否会稳定下来?我不自觉地这样想。死生亦大矣,如果有“如果”,Paul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也许会,因为人生之路对于他可以有太多的可能性,且条条都是金光大道。可是当回到校园的那个起点,他也许还是会被生命与人脑的神奇运作所着迷,自小在人文阅读里培养起的同理心还是会让他比一般人对患者付出更多的心血关怀……但终究是没有如果的,生命只有一次,至少这一世是这样。而对于Paul生命就如同烟花般绚丽而短暂地绽放又消逝。

Paul在书里说,从前他总是形而上地思考生命与死亡,但自从生病之后,他得以身体力行地直接与死亡共生。在得病的后期他也还是坚持去教堂做礼拜,在这样的时刻也许还是需要站在宗教的视角才能更好地理解命运,并在命运给予的每一段际遇里沉浸其中探索其价值所在。这种信念帮助人在本不堪忍受的大苦大悲里得以生出一些安心从容。

书的名字《When Breath Becomes Air》让我不自觉的想起一首老歌《爱如空气》:

我们之间的爱重的像空气, 越想逃离却越沉迷,而回忆太拥挤我无法呼吸,拥抱着空气,假装那是你,不曾远离……

Paul短暂的一生在疾病的阴影下落幕,但在此之前他曾幸福地成长,不遗余力地奋斗,探索,也真挚地爱过和被爱。空气虽无迹可循却也无处不在。拥抱着空气,那就是你,不曾远离。